深度 | 痛仰乐队赴西北边疆,办了场“以药代票”的演唱会,为144万村医开唱
内容来源于:萤火计划-腾讯新闻
△ 痛仰乐队的牧场公益音乐会现场
5月21日,吉木乃县的草原石头城已经刮了两天的大风,树挂不住叶子,人戴不住帽子。
有人开始犯嘀咕:如果明天风还是这么大、气温还是这么低,音乐会要怎么进行?反倒是要登台的痛仰乐队更坦然些。日暮时分坐在草原深处牧民的毡房里,主唱高虎难掩兴奋:“这是绝无仅有的机会!虽然还不清楚明天具体情况怎样,但能直接跟天地、跟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在一起,应该会特别棒!”
这是一场特殊的摇滚演唱会。既因为它完全以天为盖、以地为庐,也因为它的举办有特殊的意义……
作为国内老牌摇滚乐队,痛仰在乐迷心中享有着超高声誉。但对于公益演唱,他们似乎从来不在乎有多苦、多远:去过贵州六盘水的山村小学,到过中缅边境云南澜沧县的大山……这次,他们直接把演唱会搬到了更为遥远的西北边疆。
吉木乃县位于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阿勒泰地区,西侧141公里的边境线,与哈萨克斯坦接壤。
在这里,多数哈萨克族牧民仍过着逐草而居的游牧生活。每年5月,他们从冬牧场向北转至夏牧场,10月,又从夏牧场转回冬牧场。
草原苦寒,转场时,突发状况时有发生,守护在他们身边的,是全程跟队随行的乡村医生。在吉木乃县,有41位这样的村医,因多数时候骑马出行,又被称为“骑马村医”。
△ 痛仰乐队成员与村医前往牧民家中
2017年12月,中国人口福利基金会、中国光彩事业基金会和上海复星公益基金会共同发起健康暖心-乡村医生健康项目(以下简称乡村医生项目),吉木乃县是项目扶持点之一。
痛仰乐队在2019年成为该项目的“乡村医生守护者”。这次,他们选择用牧场公益演唱会的方式来引起外界对“骑马村医”境遇的关注。
△ 痛仰乐队与“骑马村医”同行
在去吉木乃县之前,痛仰乐队对牧民医疗卫生条件知之甚少,即使是出生在新疆的高虎也同样如此。“实在太远了,到乌鲁木齐就得600多公里,到北京得3400公里。”
“一年365天,有300天都是干燥凛冽的大风,其余65天可能下雨、下冰雹,到了冬天,大雪经常下到齐腰深”,乌拉斯特镇卫生院副院长叶尔哈里木说。
叶尔哈里木今年34岁,牧民看病难,他自小就有体会。八九岁时,有一天奶奶突然肚子疼,爸爸骑了一天的马去找赤脚医生,医生家人说他去另一户牧民家看病了,爸爸只好骑马去追他。好不容易把医生请到了家里,医生诊断奶奶得了阑尾炎,却又没办法做手术。爸爸又骑上马,去镇上找了一天的车,最后总算找到一辆皮卡,把奶奶送去了县城医院。
△ 痛仰乐队成员带着药品与村医前往牧民家探望
恶劣的自然环境下,牧民的生活从来都是艰苦而缺乏医疗保障的。乌拉斯特村中医馆馆长喀毕拉虽然家在县城,但从小跟着奶奶在草原上长大。奶奶是萨吾尔草原远近闻名的医生,接生过无数婴儿。喀毕拉记得,六七岁时她和奶奶一起跟着牧民转场,途中有个孕妇突然要生产,他们就只好就地接生,没有任何专业设施,唯一的器械就是奶奶手中的那把剪刀。
如今30年过去,喀毕拉仍觉得那场景历历在目。“城里的人可能无法理解我们村医为什么这么有使命感,但假如你和我们一起转一次场,就知道牧民们是把健康和生命托付给了我们。”
喀毕拉从阿勒泰地区卫生学校毕业,在县医院做了两年外科医生后,回到草原做了村医。喀毕拉想得很清楚:县医院不一定缺医生,但草原上一定有更多人需要医生。
△ 村医在牧民家中为孩子听诊
到达吉木乃县后,痛仰乐队第一站去的便是喀毕拉所在的乌拉斯特村中医馆。
去年99公益日期间,乡村医生项目曾推出乡村中医馆修建计划,这家医院就位列其中。痛仰乐队看过它修建以前的照片,“雨季、雪天,一年四季总是漏水,严重时需要拿脸盆接水”。如今经过修缮,虽然仍比不上城里医院,但至少门诊、病房干净整洁,不再受雨水侵扰。
△ 牧民收到医药箱
在走廊上,喀毕拉向高虎谈起了转场时牧民与村医的艰辛:“1000多公里的路基本全靠走,没有交通工具、没有充电的地方,手机也没有信号。因为没有蔬菜水果,牧民长期受心脑血管疾病、肠胃病困扰,因为气候湿寒,也有很多人得关节炎、痛风。”
“在这中间有突发状况,就真的是很麻烦。”高虎感慨。
在喀毕拉十余年的乡村医生生涯中,确实遇到过很多“突发状况”。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冬牧场时,有个老妇人突然高血压发作、人事不省。当时气温零下二十多度,又下着大雪,喀毕拉先为她做了心肺复苏,然后找了匹马把她驼到了30公里以外的山下。山下也没有像样的车,喀毕拉只能用一台破旧的皮卡车拖着老人在雪地里开了十几个小时。后来,直到老人被抢救过来,喀毕拉才感到后怕:刚才风雪漫天,她其实根本看不清路。
△ 村医古力娜尔为牧民老人测血压
“中国的乡村医生很辛苦,而且他们有一种勇于付出、不求回报的精神”,高虎说。
村医的工作琐碎而沉重,除了给病人打针开药,还要负责慢性病管理、孕产妇监护和卫生知识宣传等工作,每月基本工资只有2000元,加上按工作量计算的绩效,至多也就4000-5000元。有时遇到更穷苦的牧民,他们还会自掏腰包替他们付药钱。
古力娜尔是阔衣塔斯村的村医,村里有位高血压的老人,儿子是哑巴,孙子是脑瘫,古力娜尔每个月帮他家支付医保报销以外的药费,每月大约有20元。
△ 村医为牧民的流动义诊
“送药路途远,天气恶劣,缺医少药时,很难兼顾所有家庭”,有时牧民半夜打电话来求助,他们冒着风雪都要赶去,路上到处是野狼的嚎叫,走得胆战心惊。
确实有村医遇过险。冬天,零下二十多度,雪厚到大腿根,村医看不清牧道,从坡上摔了下去,膝盖骨粉碎性骨折,硬是爬了二三十公里,才遇到几位牧民,把他送去了医院。
△ 高虎走在草原的坡道上
早在5月8日,痛仰乐队就在自己的微信公众号上发布了牧场公益音乐会的消息。音乐会免票,但他们号召每个乐迷带上身边的一种常用药送给牧民,并列出了药品捐赠清单。
5月22日,音乐会当天,草原上的风奇迹般地止息了。
音乐会在吉木乃石头城举行,毗邻国境线仅24公里,裸露的石块崖壁在草原上围成一个小盆地,舞台坐落其中。
△ 草原石头城的音乐会现场
下午4点,距演出还有四个小时,北疆的太阳还高高挂着,来自全国各地的117名乐迷已到了现场。他们一半来自新疆,一半来自新疆之外,内蒙、辽宁、河南、湖北,最远的来自广东。
有人拿着吉他围成一圈,唱起痛仰的代表作,有人坐在毡房外吃羊肉串、喝奶茶。其中几位从阿勒泰过来的乐迷,初中开始便是痛仰的忠实拥趸,身处偏远边疆,能在家乡看痛仰现场演出,可能一生也只有一次。
△ 音乐会开始前,乐迷自发唱起痛仰的歌
△ 乐迷扎着标志性的哪吒头
他们的脚下,放着一塑料袋的药盒,因为装得太满,塑料袋的边缘都快被撑破了。女孩说,痛仰乐队这么热心公益,作为粉丝也应当如此。
来自湖北的乐迷范宁,曾因车祸伤腿,只能拄拐行走,乐迷称他“拐哥”,带着近200盒、20多斤斤重的常用药来到现场。“痛仰曾经给了我力量,现在我也可以回报了。”
晚上8点多,音乐会即将开始,乐迷们把自己带的药品都放进捐赠箱。“原本只希望大家每人带一小盒药,但是所有人都带了很多,远远超出了我们的预估”,复星基金会荣誉理事长、本次活动主办者王津元说,“这个画面最真实,也最难忘”。
△ 音乐会以药代票,乐迷们带的药品
演出开始,如同每一场痛仰的演出,现场依旧热烈。听众中有乐迷、村医、牧民。每当痛仰唱起成名曲《西湖》《公路之歌》《再见杰克》,观众便像接上了暗号,开始全场大合唱。工作人员划出的几个观众区早已没有了界限。
《思疆调》的口哨在草原上悠扬。北疆黑得晚,10点,月亮挂上去,天色才极不情愿地暗下来。炫彩的舞台灯光,如同草原上的火种,在巨石间显得格外明亮。痛仰在台上唱,台下鲜红的哪吒旗挥舞。
△ 音乐会现场
“这首歌献给吉木乃的村医们”。
演唱会快要结束时,高虎唱了一首所有乐迷都没听过的歌:
当远方是故乡,道阻且漫长
天使收起翅膀,留在了村庄
一晃青春模样已白发苍苍
沉甸甸的药箱是全部行囊
穿过草原和山岗,人们世代在奔忙
为了他们的晴朗,你带来光芒
这首歌由音乐人高晓松作词曲,痛仰编曲,第一次公开演唱。当天高晓松也亲临演唱会现场,既是向乡村医生致敬,也是与痛仰在《乐队的夏天》过后再一次合作。
“这首歌就是一个整体、一个故事,写的就是中国最基层的144万乡村医生的日常,每一句都有对应的画面。”
△ 高晓松与村医、牧民一起唱《为了他们的晴朗》
1个多小时的演出结束,在回城路上,鼓手大伟感慨,“这样的经历太棒了,无数次的livehouse,真正能记住的并不多,但这一场真的永生难忘。”
其实做公益不一定要轰轰烈烈,有时捡起身边的垃圾就是一件好事”,高虎说,“我们身体力行做些事情,能让更多人去了解、关注,哪怕多一个人,也是值得的”。
就像乐迷在快递来的药箱上写的:
关于 ·乡村医生· 项目
乡村医生项目于2017年12月,由中国人口福利基金会、中国光彩事业基金会和上海复星公益基金会共同发起。项目开展3年半来,共派出158名驻点队员,覆盖全国16个省、市、自治区,72个国家重点帮扶县,帮扶12545个行政村卫生室,守护22192名乡村医生,惠及300万户基层家庭。